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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玉茗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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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麽一睡,人間過了七年……

屋外,雨聲漸漸變小,停了,偶爾幾聲滴答滴答是屋檐上緩緩滴下的水珠。

我強撐著坐起,輕聲喚道:“後後。”

“哎,夫人。”後後在屋外答應著,碎碎的腳步聲近前,一雙冰冷的手放於我的手下:“夫人是要起床嗎?”

我點點頭。

她將我扶起,喚宮女們過來為我洗漱穿衣,將我帶到妝臺前,梳上我的發,一絲絲,一下下,柔柔輕輕,一絲不茍……

記得風麟第一次給我梳發,扯了我好幾根頭發,我撅著嘴罵他:手好笨啊,一點都不儒雅。他並未生氣,鳳目流光溢彩,噙上一抹魅惑人心的笑:“晨兒,我要為你梳一輩子的發。”

我以為,這一輩子,風麟都會給我梳發畫眉……

“夫人,頭為諸陽所匯,百脈相通。發為血之餘,腎之華。禦醫說,梳發可促氣血舒暢,去風明目,讓奴婢多給夫人梳發,好讓眼睛早些好。”後後甜甜說著,又梳上了一縷。

我的眼睛,先是哭瞎了,在地府又被三公主割破過,怕是再也好不起來了。

“夫人梳個皇後娘娘設計的雙鬟望仙髻吧,皇上很喜歡的,最近皇都很流行。”後後綰起我的發,在我耳邊說著。

皇上是典溟,他如願覆國、統一畄青、接手南疆,改國號為南青,與北夏國南北共治水杳域,坐擁天下,睥睨群雄。

皇後娘娘是孤月,她終於如願嫁給了典溟,還有九個月的身孕了

後後曾是孤月的貼身侍女,孤月為了表達對我的關心,把後後賜給了我。

後後時常會念叨她的前主子,比如孤月與典溟是如何相遇、相知、相許;典溟與蝶雪大婚當日,半夜還去了孤月那兒;孤月有了身孕,典溟更加寵愛她了,中秋賞月,典溟只讓孤月一人陪;北夏國送來的極品雲紋龍鳳織錦典溟獨賞了孤月……

此刻,又跟我說,孤月設計了新發式,典溟很喜歡……

我淡淡回道:“不了,素顏就行,你用簪子給我挽個髻吧。”

她本知道我不會梳,只是想把話說出來,讓我聽進心裏。

我撩開拂到臉上的發絲,幽幽問道:“皇後娘娘臨盆在即,一切可好?”

“還是食欲不振,睡不好……”她略略擔憂著,梳發的手停了下。

我知道她很擔心孤月,孤月已有三十三,在這算是高齡產婦了,前期又是妊娠劇吐,一直氣血不正,心緒不寧。

“這樣吧,你回她那去照顧一段時間,我會跟皇上說,放心過去就行。”

“謝夫人!”她笑著答應,美美地問道:“夫人要哪個簪子?奴婢看到墻外的梨花開得正好,不如戴梨花簪吧。”

梨花啊?我想起了夏影,曾以為會被他帶去北夏國,可漣漪海一戰,他為我擋上一擊……

我聲音有些打顫:“那就梨花簪吧……”

她嫻熟地挽上長發,插上簪子。

“早上那位撫琴的北夏國樂師,你去請請他。”我忽然很想見見這位樂師。

後後遲疑了一下,為難道:“可……可皇上有旨,任何人禁入此地。”

此地,皇宮禁地,重兵把守,機關重重,只為“保護”我的安全,準確的說是保護擁有“木記”的我。“木記”是否真能掌時空輪回,控日月沈浮,不得而知。若可以,我一定會用它回到風麟在的時候,問他到底是不是天神;若可以,我也不必待在這兒不得自由,不見天日。我對典溟說,可能“木記”不在我身體裏,放了我吧。他只是淡淡回道,在不在不重要,你在就很好,我答應過他,要好好照顧你的。也許,風麟臨走前真的跟你說過這句話,可他並不是讓你將我禁閉在這兒……

我苦笑了下:“那行,我出去找樂師。”

“夫人……”後後連忙跪下了:“沒有皇上的允許,夫人還是不要出去……”

皇上,皇上,你用皇上來恐嚇我?

我冷冷一笑:“皇上沒說過不讓我出去!皇上還說過,若有人不隨我心意,可殺之!”雖是沈沈地輕吐字眼,聽著卻像帶著冷冽的刀片,刮得人心寒。

後後默了片刻,只好吩咐宮女去找樂師。

***

風止雨歇,桃林的空氣格外清新,我坐在樹下,聞著淡淡的花香,春去覆春歸,桃花依舊紅。桃花開得很鮮艷吧,可我看不見的,只能聽到雨水從樹枝葉隙落入草叢,落入池塘,落在青石徑上……

“半醒半醉日覆日,花落花開年覆年。”一位男子的聲音傳入耳中,他在念院門上那副對聯,對聯選自唐寅的《桃花庵歌》。

片刻,鞋踏濕草的酥軟聲接近,至身前,寂靜良久。

“無禮!還不快叩見玉茗夫人!”後後厲聲喝他。

玉茗夫人,我醒來後就有了這個稱謂,聽說蝶雪的父親燕丞相攜百官上奏,滄溪首戰,風麟與我立下赫赫戰功,懇請追封風麟為霖王,封我為霖王妃。典溟不答應,風麟有親筆休妻,我不能是霖王妃。最後君臣各退一步,我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賜號玉茗。我哪裏立了戰功?哪裏擔得起一品誥命的尊榮。燕丞相是不想讓我入後宮,擔心皇後寶座被我搶走,可沒有我,皇後之位也沒有落在蝶雪手中。孤月身份尊貴,典溟能有今天,她和她的南疆部隊出了不少力,皇後之位非她莫屬。而我,從沒想過要當這個皇後,也沒這個資格和能力……

“參見玉茗夫人,下官是北夏國樂師辭鏡。”樂師恭敬地說著。

“辭鏡?”我想起王國維的《蝶戀花》,不自覺地念道:“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1]”

樂師略驚:“夫人也看過《風霖文集》?”

《風霖文集》,怎會沒看過,為了遏制典溟的抄襲行為,我借用了風麟的名字整理出了這本文集倒成了現在文人雅士鐘愛的佳作。這首《蝶戀花》也收錄在其中: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

那時我根本體會不出詩中真意,純當背課文,偶爾吟誦,也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罷還休,欲罷還休……

“夫人?”他見我遲遲不說話,輕聲喚我,問道:“夫人的眼睛……”

我醒過神來,摸了摸縛著雙眼的紗布,淡然道:“眼睛還在,只是見不得光……”

略一停頓,我道:“今日叨擾樂師,是想聽您撫琴?這裏什麽都不缺,偏偏缺了絲竹之音。”

他笑著回道:“下官拙技有辱清聽,讓夫人見笑了,能為夫人撫琴,是下官之幸。”

聽著他帶笑意的回話,我也不免淺笑了下,吩咐道:“後後,去取綠綺琴。”

後後猶豫著:“夫人,那琴是皇上……”

“他送給我,便是我的,去拿。”我打斷她的話。

她領命帶人離去,獨留樂師在旁。

這時側方飛來兩只喜鵲,“嘰嘰,喳喳”叫得很歡樂,給這沈重的氣氛填上一絲生氣。

我站了起來,緩緩往前走了兩步,他忙上前扶我,怕我摔了。我搖了搖手,雖看不見,但這宅院已被我走過上百回,哪兒是樹,哪兒有石頭,哪兒是池塘,都知道的……我走到近前的桃樹下,恰巧一顆水珠滴在我額頭。天水凝成的水珠固然清澈無染,但我看不見,只能感到它冰冷涼心。

我停住步子,輕輕拂去水珠,幽幽問道:“你們皇上,近來可好?”

他們的皇上,仍是夏影,所幸漣漪海一戰他活了過來,養了五六年才下了床,可是,有些事情,他好像忘得一幹二凈了,包括傾茗……

樂師默了一會:“皇上洪福齊天,一切安好,謝夫人掛念。”

“聽聞晴妃為皇上誕下一位公主,真是可喜可賀……”我的聲音明顯顫了下。

晴妃,夏影的寵妃,花舞妃的妹妹,傳聞水母節時,花舞妃帶妹妹隨駕至滄溪行宮,妹妹年幼貪玩,誤入梨園,見花開似雪,香氣怡人,綺麗美幻,興致起,隨性而舞,舞姿絕妙,如謫似仙,有翩然欲飛之美。影帝恰巧目睹,被其婆娑舞姿傾倒,即刻封為晴嬪,養在晴雨殿中,寸步不離,夜夜臨幸,後又升為晴妃。

我不知花舞妃用了什麽辦法在夏影的記憶裏加了一段如此美妙的邂逅,晴妃長得並不像傾茗,可夏影喜歡,那就很好,他終於能放下那段執念,安心做皇帝了。

“公主起了什麽名字?”

“回夫人,公主名叫文君。”

文君公主,我心中一怔,是那個“文君”嗎?可是夏影失憶了,怎麽會記得“文君”?可是文君的故事,我只跟他說過,就連風麟,也不曾聽過……

“夫人,你怎麽了?”樂師在身後喚我。

“失禮……我又走神了。”我猛然轉身,卻撞到他身上。

連忙順勢往後退了兩步,頭卻碰到了桃樹枝,感覺長發一松,咚的一聲,發上的梨花簪落了,發絲隨風飛舞,撓著我的臉面。

我急忙尋聲去撿,可頭發好像纏上了桃枝,枝上的水滴、花瓣紛紛打了下來,簌簌作響,撲了我一臉……我慌得移著步子想把頭發拉下來,可腳下似乎踩到了塊石子,重心沒穩住,整個人向後仰去。

作者有話要說:1、《蝶戀花》,王國維: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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